封面新闻记者 胡倩

杜晓龙的脸很相等，面部成了一张画板，图案罗列在眼围、鼻子、嘴周和耳朵上，墨青色的纹样占了脸部的三分之一。在最显眼的面部除外，杜晓龙的头皮、脖子和体魄上都有文身。

文面后的6年期间里，杜晓龙的活命碰到了强大的禁绝。他称，成年后，我方莫得线下责任过，莫得正经收入，莫得亲友温雅，也莫得东谈主向处在逆境中的他伸出援救。24岁的杜晓龙仍在使用着18岁未文面时的身份证，受困于东谈主脸识别禁绝，他不得不随身佩戴派出所开出的身份确认。

2023年9月，24岁的杜晓龙启动作念直播，这亦然他现时惟一的收入起原。骂声来得湍急锋利，杜晓龙的粉丝称，无论杜晓龙换了几个账号，唯独他一出镜，“就会遭到奸险的袭击”。近日，杜晓龙告诉封面新闻记者，因为遮天盖地的诟谇袭击，他决定洗掉脸部的文身。不是因为后悔，也不是因为不后悔，他称，是因为“被”后悔。

经久关注文身议题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刘新宇示意，动作一种城市亚文化记号，文身抒发了小众群体违反或发泄的情怀需求。当这一非主流文化出现时台前，刘新宇认为，平台方应当取舍象征提示、年龄分级不雅看的门径，既能减少主播端的网罗暴力，又不错幸免未成年东谈主师法。

文面的24岁男人杜晓龙（受访者供图）

被网暴的这一年

杜晓龙的直播经常在晚上九点启动，恶评则会在几分钟内涌入。

他的粉丝刘应好意思描述，即使看过很多直播间，但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这么的直播间：1000条驳倒，似乎有999条在骂东谈主，仅仅因为主播文了我方的脸。杜晓龙称我方莫得手段，也莫得才艺，体魄和形象是他惟一不错展示的东西。

直播给杜晓龙带来的倒霉平直而强烈。在漫天彻地的恶评里，他于今牢记一条最“奸险”的回报。在他抒发我方捐献体魄器官的意愿时，有一条驳倒反复刷屏：“你这么的器官谁会要，谁要去垃圾桶里捡垃圾”。从那次以后，杜晓龙合计网罗相等没真理，原本他作念什么都是错的。

在刘应好意思提供的部分杜晓龙直播录屏中，封面新闻记者看到，诸如“毁了一世”“吓死东谈主”“疯了”“苟且偷安”“作念错事”一类的驳倒弹幕经常出现。杜晓龙会从中挑选出几条粉丝的驳倒进行回报，“痛不痛？会痛，现时还好。后悔吗？嗯，不后悔。”

刘应好意思被杜晓龙直播间的封面图迷惑参加，她的第一印象：“一个有个性、高冷的帅男孩”。

令她没念念到的是，杜晓龙并不高冷。刘应好意思回忆，每天握续几个小时的直播中，他老是平稳地柔声聊天，讲最近的活命、讲看到的有真理的事情。碰到偶尔闪过的粉丝互动驳倒，杜晓龙会一条条念出来，一一回报。

偶尔也有“毁坏”期间，杜晓龙会将心思拿起来，从平稳、内向转为外放、浓烈，和弹幕中的恶评吵架。刘应好意思牢记，有一次和恶评吵完后，杜晓龙看到对方贵寓袒露为女性，于是他很快隧谈了歉，称我方不该骂东谈主。

尽管只关注了杜晓龙一年不到，也只看过他半年多的直播，但刘应好意思说从我方的不雅察看来，这个周身文身的男孩不是坏东谈主。她说，杜晓龙会喂流浪动物，向爱心组织捐钱，温雅新闻事件里的受害者。刘应好意思刷几块、十几块的礼物，杜晓龙也会念出来，呢喃细语地感谢她的撑握。

关于像刘应好意思同样的粉丝，杜晓龙长久握悲不雅气派。他合计撑握他的粉丝们大多出于猎奇参加直播间。“粉丝不是一又友”，杜晓龙称，他不成从中得到称心，也不合计和粉丝的互动算交流调换。他将此描述为“一群失落东谈主的依偎取暖”。

“你后不后悔”

恶评除外，杜晓龙听到最多的一种声息是“你后不后悔”。

12月21日，在媒体的关注报谈下，杜晓龙以“文面男孩决定洗掉文身”话题登上热搜，面临镜头，他说：“后悔了，但愿能回反正常的活命”。12月22日，杜晓龙告诉封面新闻记者，洗掉文身是因为无法隐忍的网罗暴力，“不是实话，也不是谎言，却是全球念念听的话”。

前去常州，清洗脸部文身的杜晓龙（受访者供图）

发问的背后荫藏着责骂，杜晓龙称我方能嗅觉到，网友、身边东谈主，以至洗文身的店主都反复追问的这个问题，杜晓龙说，似乎悉数东谈主都在期待一场改悔，是以我方的后悔本质上是一场“被”后悔。

在为杜晓龙洗文面的诊所负责东谈主杨德才口中，杜晓龙六年的文身历程是一个大好后生的“误入邪道”，从小面积到全身，是“令东谈主酸心”的冲动活动，而洗掉文身则是一场齐大酣畅的“改恶行善”。

杜晓龙回忆，对文身感酷好时我方十四五岁，一个最需要匡助，却又最孤苦孤身一人无援的年事。在他的追溯里，实在找不到一个父母莫得浓烈吵架的场景。杜晓龙描述，父亲的本性很坏，心思容易情愿，母亲是个粗线条的东谈主，老是一股脑将继承到的恶意思倾倒出来。在争吵除外，两东谈主分不出少许选藏和温雅给杜晓龙。

而我方，是个内向、孤介的孩子，不擅长和东谈主打交谈，更不知谈向谁求援。他的哥哥42岁，从杜晓龙出身起便在监狱服刑，直到他长至16岁时才出狱。每次探监时，杜晓龙不知谈和哥哥聊些什么，是以在哥哥出狱后，两东谈主也无话可说。

2020年，父亲因病牺牲。在葫芦岛市绥中县的小镇上，杜晓龙和母亲、哥哥启动在屋檐下一谈活命，家里主要的经济起原是务农种地。杜晓龙称，他和母亲、哥哥很少交流，三个东谈主彼此寂寥，互不干预。

杜晓龙说，折柳、压抑的家庭氛围影响了他的成长，他在小学五年级时退学去酒吧打工，尔后便没再参加社会认真责任，一直四处“漂”着找活，直到2023年启动通过直播挣钱。

还未文面时的杜晓龙（受访者供图）

启动纹死后，杜晓龙踏实了很多文身怜爱者，他们悉数喝酒、唱歌。“但那些都不是一又友，我方已经是孤独的。”

杜晓龙终末补充了一句，“姆妈是我辞世上最跋文挂的东谈主”。尽管合计母亲不关注，更不睬解我方，但亲情仍然是杜晓龙的终末一谈“防地”。

被展示于台前的文面

现时的杜晓龙不念念再和东谈主辩白后悔与否，他只念念要一张新的身份证。

莫得身份证的这六年，杜晓龙的活命充满了多样的不毛。他办不下来护照，在很多需要刷脸的局势受阻。若是出远门，杜晓龙需要佩戴一张派出所开具的身份确认，左边是他文脸后的像片，右边是他16岁时的身份证，文献确认两张像片为兼并东谈主。

12月23日，封面新闻记者就此事辩论葫芦岛市公安厅及绥中县前所派出所，对方回报称，申领身份证时，需要申领者面部、颈部莫得文身刺青图案，尤其是面部，需呈现当然容貌。 记者查阅后发现，这么的治安多量存在。

清洗文身前，文身店雇主为杜晓龙拍下像片（受访者供图）

12月初，杜晓龙前去常州的一家医疗好意思容诊所，第一次尝试洗右眼周围的文身。洗文身的历程并不堪利，他描述，滚热的激光密密地打在脸上，皮肤像灼烧了起来。在体魄的痛苦不适除外，杜晓龙还隐晦嗅觉一些皮肤组织从身上剥离，“这嗅觉很不好”。半途，杜晓龙说我方的腹黑病犯了，中止了清洗文身的进度。

诊所负责东谈主杨德才称，杜晓龙的面部文身至少需要洗3次，最终守望达到看不出讳疾忌医面的遵循。然则杜晓龙还莫得念念好，是否要继续。因为眼周的纹身清洗，他的右目击地下跌了很多，皮肤也资历了永劫间的刺痛发红。

杜晓龙有过猜疑，若是清洗文身的历程伤害更大，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作念。不外他很快又给我方找到了谜底，“洗掉脸部的文身，应该就不会被网暴了”。

经久关注文身议题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刘新宇示意，动作一种城市亚文化记号，文身抒发了小众群体违反或发泄的情怀需求。他解释，这个群体渴慕被关注，却又长久游离于主流文化除外，文身成为他们寻求自我认可和竖立的外皮施展。

文身自古于今都不适应主流社会传统谈德理念，刘新宇解释，其常与江湖商人民风谈判，因此成为被过分兴师问罪的对象，存在社会臭名化逆境。但这并不虞味着文身是赖事物，或带来了某些问题，咱们应当正视社会现实，刘新宇示意，“实质上仅仅不雅念的各异”。

当文面这一小众的非主流文化被摒弃台前，刘新宇认为，直播的平台方应当取舍门径，幸免有可能产生的负面浪漫。举例，平台方在直播间外进行象征提示，“内含文身成分，可能引起不适，请严慎点击”；同期，对含文身的内容年龄成立分级不雅看，既不错减少主播端的网罗暴力，又能幸免未成年东谈主的师法活动。

2022年6月性都花花世界，国务院未成年东谈主保护责任指点小组办公室印发《未成年东谈主文身惩办责任主义》，其中提到任何企业、组织和个东谈主不得向未成年东谈主提供文身业绩，不得威迫、勾搭、教唆未成年东谈主文身。